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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一个远房表舅,前几天他过了花甲之年的生日,也正式开启了退休生活。表舅也喜欢舞文弄墨,文采不说有十分,至少也有六分,讲起故事来,更是引人入胜。听表舅故事讲得不少,我就想听听他讲自己的人生故事。
我不好意思地一笑,说:“是呀,喜欢听八卦是人之常情啊!” 于是,在碧水寺茶园里,表舅手捧自己随身携带的旅居盖碗茶,给我讲起了他在蜀中道观里的清修往事。
表舅的声音有些苍凉,表舅故事的开头也有些文采飞扬。我忍不住地问:“那么表舅,你到云台观去干吗?我听说那里有个道长算命很准的,莫非你要去算命?” 表舅喝了一口茶,慢条斯理,像有些卖关子地说:“那年,我已到不惑之年,命嘛,早都定了的,还有啥可以算的哟?!” 表舅又问我:“云台观,你晓得的吧,你应该是去过的吧?” 我忙忙地答:“是呀,那么有名的蜀中第二道观之云台观,我去参观了不止一次地哦!” 原来,表舅想留在云台观里做一名道士。 啊,表舅曾经修过道,以前我真没听谁说起过呢。 “潇潇,世界之大,无奇不有。我这点小事,你没听说过也不足为奇,这人间,有多少隐秘的事,并不为人所知,有许多的事,甚至最亲的亲人也不知道……” 往年今日那时,道观住持料想表舅也是遭受什么重大刺激一时看破红尘,便对他说:“皈依宗教并不是逃避人生困苦的方法,大隐隐于市,小隐隐于林,你在此休息段时间再作打算吧!” 表舅又讲:“我的人生前四十年,那是工作婚姻事事不顺啊!”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,搅得表舅心烦意乱,至今讲起这段经历,依然让舒展的眉头又紧锁了。24岁那年,性格有棱有角的表舅由蜀中一个乡镇的聘用干部成为一个农民,艰辛的务农生活令他领略到更多的人生悲凉。那年城里举办首届“秋交会”,当表舅兴致勃勃地担着广柑从乡下老家赶到城里想卖个好价钱时,由于赶会的人太多太挤,竟把表舅所有的广柑挤得一塌糊涂。当晚,腰无分文的他只得吃了两个烂广柑后,倒在迎宾路综合市场睡了一夜。表舅早晨醒来一看,周围竟全是乞丐和流浪汉,有点文学功底的表舅把这段经历写成文章发表在《涪江浪花》上,引得熟人扼腕叹息。 表舅27岁那年,在父母操办下,与一个农村姑娘匆匆完婚。为了生存,表舅来到绵阳一家餐馆帮工并悄悄学会了厨师手艺,后来表舅又咬牙自立门户开小餐馆。随着绵阳城的日新月异,可叹表舅每次选择的餐馆营业场所都在拆迁范围,经过三次搬迁,经济更加困窘,夫妻关系也更加恶化。 无奈的表舅跟随民工潮到了上海,此时,他接触了令他耳目一新的传销业,当然是无功而返。正当表舅准备在上海开家川菜馆时,妻子却悄悄将他全部的积蓄寄回了娘家,一无所有的表舅愤然离沪回乡,并毅然结束了那段无爱的婚姻。离婚后,是一个诗情画意的浪漫女子帮助表舅点燃希望之火,正当表舅准备以昂扬的斗志再创美好生活时,那女子却执意要与表舅分手……回忆往事,我仿佛看到了表舅眼中有泪光点点。 在晨钟暮鼓的云台观,与青灯古佛做伴的表舅阅读了大量经文,还有些充满禅趣的诗词,如“禅功自见无人觉,合时愁时亦不愁。”“六通七悟,秋风五十人间度,离去红尘路……”等等,总是教人随遇而安少去自寻烦恼。这些都让表舅的心灵得到了净化,他渐渐认识到:人生功名利禄都如过眼云烟,一个能给自己和他人带来幸福的人,就是一个坦荡和愉快的人。 三个月后,表舅进入市里的一家人寿保险公司营销部。通过考试后,表舅无钱缴纳1000元抵押金,经理知情后破例让他先在销售科长名下跑业务,何时做够了1000元抵押金的保单,何时就正式签合同。饱受生活磨砺的表舅在20天后就做够了缴1000元抵押金的保单,第二个月转正,第三个月,表舅签的保单金额便达到了明星级。 “当年,许多人都觉得跑保险好累好烦……”表舅说,备受生活煎熬的他并未感到做保险推销员有太多的酸苦。表舅有次去一家公司进行陌生拜访时,正好该公司有一位职工的儿子生病住院,投了保却未得到赔付,公司里的员工颇反感地叫他走人。不服输的表舅下决心要做成这张单,他从侧面详细了解到这个小学生投保情况后,以这个小学生父亲的身份与某保险公司周旋,最终为患病的小学生争取到了300多元的保险赔付金,不久该公司就一次性地为员工购买了两万多元的人寿保险。 表舅的收入较高,却井没多少积蓄,他的很多收入都用于回报社会。但是,表舅在带出来一百多个做保险的徒弟后,就离开了保险业。后来,表舅又走南闯北地做过许多行当,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。如今的表舅正式开启休闲生活,他爱读书,走哪里,随身带着一本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老书,得空就随意翻翻。表舅爱文学,诗人气质也是有的,他讲故事时,常常冒几句诗意的话,不比有的诗人差。表舅爱旅游,他讲他还要继续走遍世上的千山万水,继续修好老年生活的道。 表舅说,在人世间努力工作,追求快乐的生活其实也是一种修道。我想,这算是表舅曾在云台观修道得来的体会吧,那就是乐天安命…… 表舅讲到这里时,忽然江风袭来,几分巴蜀少有的寒意亦随之而来。彼时,夏已到,我和表舅结束了碧水茶园喝茶。我们在碧水寺观音殿前临江而立,我身穿夏裙,本想感 受白纱裙裾飘飘的潇洒,哪料寒风袭来。我再看一眼面前的涪江,细雨开始飘洒,转身,怅然离去,回家穿上了短呢子外套。 我想起了分手之时,表舅对我说,现在他也退休了,有的是时间,他会慢慢地把这些故事讲给我听,我期待着表舅在碧水寺茶园里,给我讲一个又一个的好故事。 (田明霞) |